Dries Van Noten一场准备充分的退休

深度报道｜EDITORIAL

一个悲伤的消息，安特卫普六君子之一的Dries Van Noten也要「封笔」了。最终，他也和将离开自己创建的时装屋，退隐江湖。

一个时代已经落下帷幕。

*撰文/包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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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开始，我想讲一个刚刚入行时发生的事。

2003年，宝洁P&G集团收购了经营不善的巴黎时装屋Rochas，注入大量资金，请来炙手可热的比利时年轻设计师Olivier Theyskens担任创意总监。Theyskens也不负众望，用了短短两年时间就让Rochas成为了当时最受关注的时装品牌，成为红毯首选礼服之一。

不过，高级时装太昂贵了，消费者寥寥，其利润远不及Rochas香水带来的利润。当然，这里面也有Olivier Theyskens不妥协的结果，他不愿意让Rochas成为一个叫卖商业款的品牌。2006年，P&G决定终止了不赚钱的Rochas高级时装业务，留下了香水。

至于2015年，Rochas如何被倒手卖给了著名香水生产商Interparfums，又是如何几易设计师，就不赘述了。

我想讲的是2006年Olivier Theyskens为Rochas举办那场谢幕秀时的场景，英国著名时尚编辑Isabella Blow就坐在前排。当时的报道说，她泪流满面。她刚刚经历了一次巨大的行业变化，一年之中，若干高级时装定制品牌相继变故，这里面包括了Paco Rabanne、Emanuel Ungaro、Christian Lacroix……她接受采访时声音哽咽：「这个功利的社会在折杀着美，那许多羽毛、刺绣、蕾丝以及巴黎女人对美的追求如今全都灰飞烟灭。今天不仅是Rochas的绝唱，更是高级时装的绝唱。」

翌年，Isabella Blow就去世了。

工作这么多年后，我似乎明白了她当时的心情，那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特别是米兰和巴黎刚刚发布了那些2024秋冬时装以后，我们发现悄然之间时代已经改变了。按季和主题区分的时装系列土崩瓦解，按店铺销量和网络热搜数据生成体系指引着时尚的方向。

01

Dries Van Noten

一场准备充分的退休

我已经这一刻做了长久的准备，我认为是时候为下一代的留出空间，把他们的新愿景带进这个品牌。

”

——Dries Van Noten

这个时候，作为「安特卫普六君子」之一的Dries Van Noten宣布将退出他创立了38年的同名品牌，并不让人意外。

这也许是一个时代选择的结果。

3月18日，这位比利时设计师写了一封长信发布在社交媒体上，感谢了所有人。

他和他的时装一样，是那样妥帖、体面。

这是一个完美的句号。1990年代，Dries Van Noten因为挤不进巴黎时装周而选择巴黎男装周起步。如今，他也选择男装周作为告别。

Dries Van Noten最后一个系列将于今年6月在2025春夏巴黎男装周上展示，而接下来9月的女装系列则将由团队完成。

拥有该品牌的西班牙美妆巨头Puig集团表示，寻找继任者的工作已经在进行中。

Dries与爱人Patrick Vangheluwe现在住在比利时小城Lier附近，这是一处坐落于55英亩花园中的1840年代建筑。退休后的Ann Demeulemeester也搬到这附近，离他家只有5公里左右的Kessel，据说Ann经常来和他交流园艺。

这不仅让人想到了「安特卫普六君子」中另一位比利时设计师Ann Demeulemeester在2013年告别自己品牌宣布隐退时，也写了一封长信发给媒体。

她在信中写道：「我始终坚持走自己的路，但当一个新时代即将来临，对我的个人生活和品牌造成改变，我觉得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而后，Ann Demeulemeester品牌经历了破产转售，换了三任创意总监，现在是一位27岁的年轻人Stefano Gallici在掌舵，他之前没有其他品牌的管理经验。

当然，我们不能用Ann Demeulemeester的经验来推测Dries Van Noten，毕竟他们不是一样的体量。Dries的商业上要成功得多，在出售品牌之前，这个品牌已接近1亿欧元的年销售额。

1987年，Dries Van Noten和Ann Demeulemeester在佛罗伦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Dries Van Noten的退休准备了很长时间。我认为从2018年开始，他就已经在逐步地让他养育了三十多年的独立品牌Dries Van Noten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下去。

2018年，Dries Van Noten把品牌大部分股份卖给了Puig集团，自己保留少数股权。他出售Dries Van Noten的条件是创作自由度，Puig给了。他继续担任首席创意官和董事会主席，并亲自掌管设计。设计自由应该是Dries Van Noten的底线。

Puig集团帮助Dries Van Noten开了更多的店，在2022年开始推出了10种香水，而后是30款口红，并在巴黎开设了美妆与配饰的专卖店，进行了更多渠道的营销。这些对于一个需要扩张的时装品牌来说很好，对于曾经的独立品牌所有者Dries Van Noten来说，则不然。

Dries Van Noten 2022年与Stüssy联名系列邀请了Red Hot Chili Pepper乐队的贝斯手Flea演绎；Dries Van Noten香水与口红；Dries Van Noten 2017春夏女装

他曾在2013年的一次采访中表示：「我们的业务不需要每年都实现大幅度增长，就好像自己是某个大集团的一员一样。我也不需要在每个城市都有门店，更不会强迫自己去做更容易赚钱的包袋和太阳镜之类的。」

是的，作为独立品牌的Dries Van Noten长期以来每年只做四个成衣系列，不开赚钱的早春和早秋系列，不大力卖配饰，也不染指利润最大的香水产品。他将所有的精力和资金都投入到创新设计中，不请代言，也不拍视频广告。

显然，Dries Van Noten与Puig集团的合作中有所妥协，他用了几年时间磨合托付。现在是了断的时候了。

02

32年独立设计师品牌

的生意经

Dries Van Noten 2014秋冬女装秀，2017春夏女装秀，2014春夏女装秀

如今，时尚世界是「超级品牌」的争霸战。

开云集团在2018年时「卖掉」了手里的一堆设计师品牌：Altuzarra、Christopher Kane、Stella McCartney……时任开云集团首席财务官Jean-Marc Duplaix表示，小品牌成长缓慢，养这样的品牌扩张成本高，还会分散消费者的「注意力」。

作为「小品牌」，往往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向下」寻找生存空间，提供一些普通人更容易负担的产品，并通过电商、社交媒体直销等形式减少零售渠道的成本。

这位「提花织梦之手」很聪明地控制着产品的成本，昂贵面料和复杂手工艺减少了，数码打印印花、简单款式、运动时装这些价格相对「可负担」的单品变多了。Dries Van Noten把季节性产品的规模缩小30%至35%，当然这也可以从可持续的角度出发，这样可以避免面料和库存浪费。

这是为Puig集团投资做出的回报。

Dries Van Noten 2024秋冬女装秀， 2024秋冬男装秀后台，2023春夏女装秀

Dries Van Noten曾在采访中表示：「我的衣服都是成衣，都是可以随时售卖的。我也许有点天真，但是我真的不喜欢展示在橱窗里但是却不进行售卖的东西。」（相关阅读：涨价、降价…时尚品牌迎来分水岭）

在Dries Van Noten 2024秋冬女装系列中，他仅用牛仔布、弹性尼龙、毛线针织、人造毛等平凡的面料就重新组合出了精彩的日装和晚装。他抹去了所有细节，没有纽扣，仅仅是剪裁、廓形、色彩，就让这些时装熠熠生辉。Dries Van Noten从最本质的设计出发来节省成本，拉高利润。他试图证明，利润和美之间不相悖。

Dries Van Noten 1993春夏男装秀

作为三代服装生意的世家子，Dries Van Noten从入行以来就不是一个仅仅靠理想和情怀工作的人。他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实干家，通晓服装生意的秘密。因此，这个品牌能从1986年创立到2018年出售，保持了32年的独立性。

他祖父是裁缝，父亲开了多家时装买手店，这使他设计的第一个秋冬男装系列就获得了纽约Barneys百货等机构积极的市场反馈。开立服装店之前，他参加1982年至1984年的三届金顶针奖比赛，拿到了各方产业链的资源，以使他的品牌能生产足够的库存，获得稳定订单。也正是基于此，Dries Van Noten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设计学院学生心血来潮的生意。

Dries Van Noten 1996秋冬女装秀，以印度宝莱坞为灵感

当然，Dries Van Noten这一代人是幸运的。他们很容易就遇到了一起开创时代的合作伙伴。

1976年，18岁的他进入安特卫普皇家学院学习时装设计课程。同年，他遇到了他后来的首席执行官与商业合作伙伴Christine Mathys。在课余泡夜店的时候认识了夜店艺术总监的Etienne Russo，也就是未来为半个时尚圈设计秀场的Villa Eugénie工作室创始人。

Christine Mathys为Dries带去了印度，为这个品牌注入了印度的审美，也是Dries获得了印度刺绣工坊的资源。她也带这个品牌去了巴黎秀场，从男装周起步，从showroom走向T台。Dries Van Noten与她的合作一直到1999年她去世。Christine Mathys建立了Dries Van Noten一整套玩法。

Dries Van Noten 1992春夏男装秀场

正是巴黎的第一次走秀，Dries Van Noten与那位夜店艺术总监Etienne Russo开启了时尚行业的新秩序。

第一场1992春夏男装秀场是一个失败经验，他们在T台上铺了草甸，但这些青草由于没有养护一夜之间失去了颜色，最后只能在演出前用喷枪上色。

第二年，他们把巴黎的晚餐剧院Café de la Gare改造成了露天鲜花集市，所有道具都从比利时带来，花朵则统统从荷兰运送。模特们轻松惬意地蹦上T台，就像一场乡间婚礼，来宾在秀后都领到了一小束鲜花。概念性的秀场让人耳目一新。

之后Dries Van Noten每一季的秀场几乎都是由Etienne操办。

Dries Van Noten 2018秋冬女装秀场

当2017年，Dries Van Noten开启第100场秀时，Etienne什么也没干，在水泥空间里，把视觉震撼让位给了Dries Van Noten 24年来的所有印花和那些最著名的模特们。

只有12分钟的服装秀，囊括了过往的经典印花，重新搭配设计，形成了极为绚丽的一场秀。简单的款式，精确的比例，让人过目难忘的色彩，这就是Dries Van Noten的取舍。

他总是聪明地做减法，恰到好处地突出重点。

03

最好的秀，

也是生活本身

Dries Van Noten 2009秋冬女装秀汲取了Francis Bacon画作的色彩灵感，用色彩中和了经典款的沉闷，他秀场尽头装了一面镜子，秀场宛如长长的街道，模特似乎能走向远方走入天上

很有意思，当我们谈论John Galliano、Alexander McQueen所创造的时尚奇观时，往往会忘记Dries Van Noten也是一位戏剧大师。

他的作品是一种复合体验。他能够把不同地域文化、艺术流派、历史传统、艺术表现形式融和在一起，生成新的东西。Etienne Russo设计的秀场与Dries Van Noten的时装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有机体，无法分割。那些可以日常穿着的时装在这个构建的梦境中，形成了梦想中的生活图景。

不论是让模特坐在阿根廷艺术家Alexandra Kehayoglou编织的草坪地毯上，还是穿梭于东信康仁制作的冰块花艺作品中，Dries Van Noten营造的景象从来不是瞠目结舌，而是轻松迷人的氛围，来自Dries Van Noten对生活的热爱。

环境赋予了时装更多意义。人们不只在观看时装，也在寻找一种生活方式。

Dries Van Noten 2016秋冬男装秀场，2015春夏女装秀场，1995春夏男装秀场，2017春夏女装秀场，2009秋冬女装秀场

Villa Eugénie工作室为Dries Van Noten打造的秀场奇观，已经成为新一代设计师们的灵感来源，启发了如今无数的品牌。

比如，Dries Van Noten 2005春夏女装系列发布是品牌的第50场秀，Etienne Russo特别设计了一条长达140米的餐桌，上方悬挂了超过130盏的水晶吊灯，500名宾客两列就坐，用餐完毕，吊灯缓缓升起，模特走上餐桌，变成了T台。Louis Vuitton 2022秋冬女装系列发布会上的吊灯，Burberry 2022秋冬秀场的餐桌，似乎都从这里获得了灵感。

再比如Dries Van Noten 2017春夏男装秀场那满满一墙的旧车灯是否影响了Celine 2023春夏男装秀场设计呢？

Raf Simons到Christian Dior的第一季高级定制（2012秋季高级定制）发布会上镶满鲜花的花墙难道没有受到Dries Van Noten 2007春夏女装系列发布时粉色大丽花墙的影响？

Dries Van Noten 2005春夏女装秀场，2017春夏男装秀场，2007春夏女装秀场

Nigo在Kenzo 2023春夏秀场上悬挂的彩旗是不是看上去很像Dries Van Noten 2006春夏男装系列那被120面旗帜横幅填满的秀场？

Coperni 2021秋冬系列搬到了汽车影院，让模特在车灯照射下走秀。Dries Van Noten在2009春夏男装秀上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他将一座停车场填满了白色的汽车，模特们伴着Gary Numan的《Cars》走秀。

甚至，Karl Lagerfeld那场著名以画廊为场景的Chanel 2014春夏成衣秀，是不是也有Dries Van Noten 2012秋冬男装秀场的影子？

Dries Van Noten 2006春夏男装秀场，2009春夏男装秀场，2012秋冬男装秀场

Dries Van Noten的商业模式是令人向往的。

他通过办秀，通过音乐，通过故事，通过印花，通过色彩，通过面料对比，通过剪裁，通过装饰，让他擅长的那些经典款焕发出别样的魅力。

不过，Dries Van Noten的魔法也难以习得，是经验的结果。这不仅仅来自学院教育或者工作积累，也来自成长经历和家族沉淀。他擅长甄选面料和设计印花，这两件事听起来简单，但实际上是对过去几代人审美的吸收和颠覆。

Dries Van Noten是好品位的直觉型选手，这些东西很难被量化。比如，同样是对David Bowie风格的演绎，Dries Van Noten 2011秋冬系列所塑造的形象并不强调性别流动性，而是从Thin White Duke造型中重塑了男士西服、军事风，伴随着混音后的《Golden Years》那些可拆卸皮毛领深深刻在了每个人脑子里。这就是基于个人经验的选择。

时至今日，Dries Van Noten依然在每一季都在寻找新方法，步履不停。

当他不用锦缎，选用数字印花时，他去自家庭院里采摘花朵，用丝线将它们吊在彩色幕布前为它们拍照，花朵连同闪光形成的倒影形成印花。这种真实与浪漫的关系，就如同Dries Van Noten时装一样，美得陌生又熟悉。

04

独立设计师一夜成名的时代

已然过去

失去了Dries Van Noten，下一步会是什么样？

看上去似乎谁也没法替代Dries Van Noten，但事实则不然。

看看其他被大集团收购的独立设计师品牌，各有各的活法：在开云旗下的Alexander McQueen没有了Lee也依然活着；Maison Margiela没有了Martin，OTB集团也能将它运营成为一个令人向往的品牌；Jil Sander离开Jil Sander之后，Raf Simons续上了香火，而后OTB集团又帮它找到了一些新顾客，比如潮流爱好者；Helmut Lang品牌几经转手，现在找到了Peter Do来续命……

大集团总能找到一个好操控的替代者。而那些正想自己干的年轻人，可能不再有机会。

Olivier Theyskens在2015年离开Thoery后，接受英国著名建筑和设计网站《Dezeen Daily》采访时表示，年轻设计师们不再有机会。他和Raf Simons当年一战成名，恰好是1994-1998年间时尚产业处于干涸期，没有什么新的设计师出现。而现在，每一季、每一个时装周都有10-12个新设计师出现，新品牌太多，时尚行业已经饱和。

Olivier Theyskens说：「我创立品牌时，互联网并不普及。我制作了图片和50份文件，发给巴黎一家公关机构，只是简单的问了下：我想把图片发给时尚业最重要的50个人，我应该发给谁呢？后来 Isabella Blow和Suzy Menkes都收到文件。」

当然，Olivier Theyskens的经验现在已经不管用了。媒体专业人士被铺天盖地的照片和网站包围着，很难获得他们的注意。

谁能与垄断资源的超级奢侈品寡头对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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